夫妻俩住在汉江边,靠种棉花为生。
儿子成绩特好,堂屋里贴满了奖状。妻子一有空,便注视着奖状上的国徽,国徽里有金光闪闪的天安门,妻子回头对丈夫说:“什么时候,儿子去北京念书了,咱也亲眼去看看天安门。”
高考终于来到,儿子挺争气,捧回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当夜,夫妻俩打开他们的箱子,捧着那些少得可怜的钞票数了又数:“这点钱,怎么够儿子的学费和伙食费?”夫妻俩决定:同儿子一起进京,去打工。
三个人坐了一夜火车来到北京,夫妻俩亲自把儿子送进北大校门,丈夫笑得合不拢嘴,妻子哭得收不住泪。在北京的第一个晚上,儿子住在北大校园里,夫妻俩睡在立交桥下。
丈夫买了一辆人力三轮车,当了车夫;妻子进了市郊一家专做西服的服装厂,当上踏缝纫机的“车工”。两人在郊区租了最便宜的小房子,刚够放进一张小床。
丈夫鸡鸣则起,满北京地拉客。第一次路过天安门时,他正拉着一个客人,只能眼瞅着天安门一点点地近了,又一点点地远了。这天安门,比国徽上的可雄伟多了。广场上,参观天安门的人很多很多。丈夫想,下次,我也要拉着她来看天安门。妻子这时正在工厂里干活呢。第一天上班,看到制成成品的西装,她想:多漂亮的衣服,等儿子大学毕业,我一定买一套让丈夫穿着回家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丈夫跑破了无数双鞋,妻子做活,两手弄出裂口一道又一道。可儿子的各种费用,每回都是刚刚交了还没喘口气,又到了交费的日子。这让丈夫想拉妻子逛天安门的心思成了梦想:起先,每跑过天安门一回,他就发誓一回;后来,发誓太多了,再跑过天安门时,他连头也不抬——怎么好意思一个人欣赏雄伟的天安门?有一次路过天安门时,丈夫捡到一只断线的风筝,恰好上面画着天安门,他不假思索就捎回家挂到墙上了。
望着挂在墙上的天安门,妻子也在梦想中挣扎。她仍买不起西装,只好暗暗用纸比着西装剪下样,决定回家乡后亲手给丈夫做几套西装。
四年时光终于过去了,儿子毕业自己挣钱了。丈夫脚下的茧硬如石板,妻子攒下的纸样已有近百件,他们已经整整四年没有回过家乡了。四年中,难得一次因为市容检查,丈夫闲了半天。那天,丈夫说:“我拉你去逛天安门!”妻子心疼地说:“你累了三百六十四天半,我舍不得你的汗水。”
夫妻俩收拾行装准备回家。可是这天晚上,妻子中风了,她口眼歪斜,昏迷不醒。
父子俩慌忙把她送进医院。很快,妻子手头攒下的路费全变成各种各样的针药水花光了,儿子借来的钞票也很快没了影。医生说,病人的病情是稳定了,但要恢复需要很长时间,半年、一年、三年、五年也不一定。丈夫偷偷地哭了一阵,咬牙把三轮车卖了,他决定把妻子背回老家疗养。
回家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四,火车凌晨3点开,是路过的普客列车。回家是那么激动人心。那个晚上,丈夫似乎没有睡着,不住地开灯看时间,生怕误了车。妻子早就醒了,瞪着眼睛盯着墙上:那捡来的风筝已经落满了灰,天安门的身影隐隐约约依稀可见。丈夫留意到了妻子的眼神,赶快爬起床,跑去敲开邻居的房门:他的车就卖给了那家人。丈夫斩钉截铁地对妻子说:“我带你去看天安门!”然后,他不由分说地把妻子抱起放到三轮车上,顺便给她围了一条方巾,只露出她的两只眼睛。
北京的大街飘着雪花,路上的冰碴压得刺刺响,夜里12点,丈夫奋力蹬着车!来的时候,妻子神采奕奕,生龙活虎;走的时候,才40多岁呀,她却成了废人一个。丈夫的眼泪潸潸地流淌。
到了天安门广场,夫妻俩停下来,痴痴地望着辉煌的灯火。妻子说:“小时候我就爱唱‘我爱北京天安门’;儿子的奖状上,全是这样的天安门……”妻子在漫天飞雪里仰起孩子般的笑脸。丈夫说:“可惜没有照相的人!”妻子接下话头:“那我们在天安门面前亲一个吧,就当是合影!”
夫妻对吻,这是许多年后的第一次呢。妻子摸到丈夫脸上的泪珠,口齿不清地说:“不要老是哭、老是哭的,我悄悄剪了许多衣服样子要回家给你做西装呢!”说着说着,她也眼泪挂了满脸。
雪仍在下,夫妻俩依偎在偌大的天安门广场上。漫天雪花之中,他们像极了一对风雪中互相依傍着取暖的小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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