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两天和男友吵架,她便替下了科里所有的夜班,反正闲着也是闲着。这时门吱呀了呀了一声开了,又关了。她一抬头,门后竟站着一个女孩子!将将吓得脸色刹白,你是谁?将将声音颤着问。那个女孩子定定地看着将将说:“我找人。”“深更半夜的你找谁?”“闻亮。”将将想起了这个人,六床,胃癌晚期,已经开始吐血了,想是没有多长时间了。“明天来吧,现在都几点了?”将将说。“我已经去看过他了,这条街原来有一个刻章子的老头,那是我堂伯,现在什么都变了,我一点儿都不认识了。让我待在这儿吧,等到天亮我就走。”那个女说着说着竟哭了,晶亮的泪珠滚落下来,将将明明看见泪滴桌上,可是却一点痕迹也没有。
将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子,她竟还穿着三十年前那个时代的衣服。这个女孩子眼睛很黑,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雾。突然那个女孩子眼睛一亮,指着办公室小王压在玻璃板底下的谢廷峰照片说:“你也认识他?他是我们邻居三姨的儿子,那年他去我家还拿了我一支钢笔呢!”这都什么跟什么样呀,将将想。突然,一个念头吓得将将一颤。
“你从哪里来的?”将将问。那个女孩子看着将将,她低下了头轻轻地咬着着嘴唇说:“你不要怕,我是从底下来的。”底下,底下是哪?将将一细想,一下蹦得老远。她尖叫道:“你是个鬼啊,你走,你走啊。我不要和鬼说话啊,你不要害我呀,我下个月就要和男朋友结婚了。你不要害我啊、、、、、、”将将也哭了。
那个女孩子看了看将将,她轻飘飘地到了门后,蜷缩在那儿抱紧自己的肩哭了:“我没有地方去了呀,外面阳火太盛了我受不了。我已经等了三十三年了呀,就只有这一天了,等到天亮我就走。求求你我不能再错过了呀、、、、、、我也不想吓你的。”
将将突然觉得这个女鬼并不可怕,倒怪可怜的。将将问她:“那你为什么跑上来?”
她个女孩子看到将将不怕她了,便走过来只在将将的桌上哈出一口气,桌上便出现了“蒋碧之”三个字,她慢慢地说:“已经三十三年了,我叫蒋碧之,三十三年前我二十三岁。不知怎么回事,一夜之间,父母都犯了什么错误,被抓走了。那么大的房间就只有我一个人。后来那些人把我送到了一个边远的农场,他们都说我是走资派的女儿,还有小孩子用烂菜叶子扔我。就在那里,我碰见了闻亮。我们相爱了,但至始至终我们都爱得偷偷摸摸。我怕我影响了他,在那里有一些人不但污辱我,还污辱他。我们终于决定远走高飞,那天下着大雪,闻亮说为了不让别人注意,他先在山那边的站口等我,还说如果八点还没有见到对方,就先各走各的。我早早地就往那里赶了,雪好大呀,好冷呀,可是走到山脚下时,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,我记得那是一个男孩儿开得车,可能是个新手,我躲都躲不开,我只感到眼前一黑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。当我醒来时,已到了阴府了。我想起闻亮还在等着我,急得大哭。我们家是医药世家,我也会医术,所以我就留在了那个掌管医护的狱司身边。那个狱司对我很好,他和阎王的关系也很好。由于我工作出色,阴府的人都是五十年一轮回,过五十年才可以去投生,阎王特准我三十年就可以去投生。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,我高兴极了,但我不想去投生,我要上来找闻亮,我都等了三十三年了呀,我不想再等了。阎王说,别人求之不得的好事,你却要放弃吗?我说,是的。我愿和他再在黑暗中生活五十年,只要我能看到他的眼睛,哪怕我们只是魂魄。阎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,他给了我五天的时间,他在生死薄上查出来,闻亮明天就会走,他说一个人死后第一个看到谁,他的魂魄就会跟着谁走。我是来带他走的啊、、、、、、”
将将看着这个女孩子,她身上真的还有血丝。将将慢慢地不怕她了,将将问她:“你想喝水吗?”那女孩子悠悠地看着将将说:“是想喝,我都有三十三年没有喝过水了、、、、、、”将将打开了一听雪碧,那个女孩子惊奇地说:“这是什么呀,还有小泡泡、、、、、、”她拿起来喝了一口,霎时间,嫣红的血从女孩子的嘴角慢慢流了下来。原来鬼是不能吃人的东西的,他们只能闻。她抬起手抹掉嘴角的血,轻轻叹息了一声,我又吓着你了。
将将想了想问她:“碧之,你没想过去找那个撞死你的人吗?”那个女孩子笑了,她用细长的手拂了一下发丝说:“这些年他也不好过,他常常作梦,我常到他梦里去。后来我也想通了,能怎么样呢?况且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大孩子呀,在动乱的年代,他父母又不在了。这些年他一直焚香烧纸祭奠我,他也怕了几十年呀、、、、、、”将将又问她:“闻亮已经五十八岁了,都那么老了,你不嫌他吗?”那个女孩子奇怪地看着将将说:“嫌他,为什么?能和他相守,就是眼睛瞎了我都满意了。”
这时,时钟敲响了,女孩子抬头看着表说:“五点四十了,我们就要走了,我们要回家了、、、、、、、”她眼里闪着憧憬的光。将将一低头,看到女孩子刚才呼在桌上的“蒋碧之”三个字竟已成了三个血字,女孩子看着她说:“你不要怕,我是个鬼呀,我们每说一句话都要消耗精血的,我们的气就是血呀。你不知道在阴府里只有阎王和十个狱司有哈气成字的权利,我是阎王特批的。”说到这里,她有点得意。将将又问她:“你带他走时要我帮你什么吗?”“我怕到时候阳光出来了,我见不得阳气的,我在你手里凝成一团血气,你带我过去就行了。走时阎王对我说,只有闻亮死了,我才能在他面前现形,要是我见了阳火就永不能投生了。我必竟只有三十三年的修行呀、、、、、、”
这时,天已慢慢微亮了,蒋碧之又缩到了门后的黑暗处。将将一看马上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,碧之的脸色才好了一点。
当清晨第一缕光射进消化科的楼道里时,蒋碧之化为一团血气凝在了沈将将的手心。她在沈将将的耳这轻轻说到:“如若有缘,我和闻亮来世定报你成全之恩。”
于是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,一个叫闻亮的男人用最后一口气喊了一声“碧之、、、、、”后,安详地死去了。
沈将将站在那个叫闻亮的人床边,她久久看着这个发如荒草,面如蜡纸的男人。那个男人几天来紧握的拳头松开来,只见上面也有三个血字:蒋碧之。
沈将将慢慢拉开了所有的窗帘,当阳光如晶莹的水珠般撒满消化科的每个角落时,沈将将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:她要给男朋友打电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