■排长留了张纸条,写着:月芳,如果我活着回来,你就是我的爱人。看到纸条的秦月芳默默地盯着战场的方向。
我们连队的荣誉室里,到现在还挂着一幅照片。那是一个背着枪的小伙子,棱角分明的脸上,透着一股高傲的神情,一对红领章映得年轻的脸庞越发的坚毅。听说那是我们以前的排长。
后来,团长给我讲了排长的故事——
卫生队又补充了一批女兵,排长一眼就看上了秦月芳。排长说,月芳的名字真美,充满诗意。月芳人也美,就是有些冷,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冷艳动人。我就喜欢这样的。排长在日记中写道:我要追求她!后面是一连串的“秦月芳”。时间是1981年5月14日。
排长用战场后方为数不多的几页白纸,写了一封长长的情书。排长还是有些文采的,信上的话非常动情。排长激动地把信装好,悄悄地拉过通讯员,让他一定亲自交给秦月芳。
全师部队驻扎在离前线不远的地方,每天都能看见军车来往,甚至能听到火炮的轰鸣声。带着上战场的激动与紧张,后方的部队如坐针毡,排长每天都盯着指挥部的帐篷,就等着上面一个命令下来,好冲上战场痛痛快快地干掉几个敌人。排长把几个班长聚在一起,拈起一瓶二锅头分在几个茶缸里,每人端起一个,狠狠地碰了一下。就在这时,秦月芳踹开门闯了进来。
几个班长兴奋地大喊大叫:排长,她来向你表白了!
秦月芳满脸通红,一头的火气。她把信扔在地上,大声说:王保国,你真——你真无耻!有本事打死几个敌人回来,说这些肉麻的话,我——我都替你脸红。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,转身要往外走。
排长大喝一声:站住!
对着秦月芳不知所措的背影,排长真诚地说:月芳,我注意你很久了,我是真心地喜欢你。我们马上就要上战场了,给我们端一杯酒,可以吗?
秦月芳转过身,慢慢走到排长面前,说着“好——好——”端起排长的茶缸,半缸二锅头全泼到排长的脸上。秦月芳走了,排长用嘴刮了刮唇边的酒,笑着说:好酒,真烈!
第二天下午,一阵冲锋号把全师官兵集合起来。
师长神色威严地说:前方火力需要紧急增援,一个小时后我们就要开赴一线战场,祖国需要我们的时候到了,队伍里有没有怕死的?
排长激动地喊起来:怕死不当兵,我们上去跟敌人拼了!热血沸腾的官兵都大声附和:拼了!拼了!排长率先把上衣脱下来甩到地上,挺起胸膛。师长望着一片挺直的黑黝黝的身躯,激动地说:好样的!把壮行酒端上来!
每十人站起一排,像一排山峰屹立不动。师首长特意在卫生队挑选的十名漂亮女兵,每人端着一碗酒走上前。排长一眼就看到排头的秦月芳。喝了壮行酒的官兵抹抹嘴,把碗狠狠地摔在地上,溅起破碎的碗碴。
轮到排长的时候,他第一个跑上前站到排头。排长笑嘻嘻地看着秦月芳,秦月芳脸上一阵绯红。排长说:月芳,你终于给我端酒了!
秦月芳退后一步,喊了声报告,说:师长,这碗酒,我要等到他回来再喝,我要留着它给王保国庆功!
师长笑了一下,点头应允了。秦月芳笑着说: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!排长看见她的脸上透出一丝狡黠。排长愣了一下,随即把一个信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交给秦月芳,严肃地说:我把它交给你,如果我回不来——秦月芳打断排长的话:你会回来的。
秦月芳回到帐篷,把信封放到床边上,突然有一种打开看看的欲望,想了想又忍住了。
没几天,排长因胳膊负伤回来医治。秦月芳依旧不冷不热。排长问:我的酒呢?秦月芳不说。排长问:我的信呢?秦月芳冷笑着说:
信?什么信?噢!信放哪我也想不起来了!说着,用绷带在排长胳膊上使劲打了一个结。排长装着很疼的样子“嗷嗷”直叫。
第二天,天还没亮,排长跟着车又上了战场。排长留了张纸条,写着:月芳,如果我活着回来,你就是我的爱人。看到纸条的秦月芳默默地盯着战场的方向,自言自语:王保国,你有什么好的?你说喜欢我就喜欢我了?我偏不理你!说着,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。
不长眼的子弹“嗖嗖”地从排长头顶飞过,到处都是爆炸声和喊打喊杀的声音。几个战友中弹倒地,有的负伤,有的被打中脑袋哼都没哼一下。排长杀红了眼,端着冲锋枪扫射,连续撂倒几个越南兵。一枚冒着烟的手榴弹投到了战壕里,排长扔下枪把一个新兵压在身底下。手榴弹响了。
醒来的时候,排长已被护送到卫生队大门。排长蒙胧的眼睛终于看清了,眼前进进出出忙碌着的都是白色的身影。排长用目光寻找秦月芳,没有找到。排长使尽力气想坐起来,除了撕心裂肺的疼痛,一点动作也做不出来。新兵哭着说:排长,你终于醒了,你要挺住啊!是排长救的那个兵。排长努力张开干涩的嘴唇叫着月芳的名字。新兵凑近排长的脸,排长,你说什么?排长说:秦月芳。
秦月芳终于来了,像疯了一样扑到排长怀里。排长感到嘴唇有些湿润了,是咸咸的味道,那是月芳的泪水。秦月芳哽咽着说:你会没事的!我不会让你有事!排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:月芳,我是——真的——喜欢你!秦月芳说:我知道!我知道!可你为什么骗我?你答应过我,要好好地回来。你不是说让我做你的爱人吗?你知道吗?当你不在的时候,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你了——你的高傲,你的勇敢,你的不可一世,你——是真的!排长高兴地咧了一下嘴,紧闭上双眼,又努力张开,说:酒!酒!新兵抢上来说:排长,别喝了!秦月芳转身跑开了,不一会儿,端着一碗酒跌跌撞撞地跑过来:你的酒!秦月芳抱起排长的头,把酒碗放到排长的嘴边。酒顺着排长的嘴流下来,排长永远闭上了眼睛。
排长是笑着离开的。
秦月芳哭得很凶。
秦月芳打开那个写着排长名字的信封,里面除了排长写的那封情书,还有另外一张纸,刚劲的字迹已划破纸背。上面写着:男儿当杀人,杀人不留情。千秋不朽业,尽在杀人中。昔有豪男儿,义气重然诺。睚眦即杀人,身比鸿毛轻。又有雄与霸,杀人乱如麻,驰骋走天下,只将刀枪夸。今欲觅此类,徒然捞月影。君不见,竖儒蜂起壮士死,神州从此夸仁义。一朝虏夷乱中原,士子豕奔懦民泣……
是震撼,是感动,秦月芳仿佛来到了战场中间,到处是血腥,炮火,杀气,和红了眼的战士。
秦月芳小心地读着:君不见,狮虎猎物获威名,可怜麋鹿有谁怜?
世间从来强食弱,纵使有理也枉然。君休问,男儿自有男儿行。男儿行,当暴戾。事与仁,两不立。男儿事在杀斗场,胆似熊罴目如狼。生若为男即杀人,不教男躯裹女心。男儿从来不恤身,纵死敌手笑相承。
仇场战场一百处,处处愿与野草青……
烈士陵园里,秦月芳把军功章一个个摆到排长的坟前,倒了一碗酒,动情地说:我来给你端酒了!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。
酒轻轻地洒在地上,酒香飘得很远。
秦月芳默默地念着:男儿当杀人,杀人不留情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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