情窦初开的15岁,我开始喜欢燕子。
那年我上初三,是个懵懂而默然的孩子。喜欢上课看课外书,在文字中寻求短暂的逃避,成绩自然差得一塌糊涂。
一切源于家庭。爸妈离了婚,我跟了整天酗酒的爸爸。爸爸醉了以后就会打我,因此孤僻开始在我心里一点点生长起来,覆盖了年少时本应有的快乐。
一个秋天清凉的午后,老师领来一个女孩儿,介绍说叫燕子,来自山城重庆,成绩很好。然后指着我身边的空位叫她坐下。就这样,燕子成了我的同桌。
当时我心中高兴得无法言喻。因为燕子有姣好的面容,纯净的微笑,洁白漂亮的荷花边裙子。我怎么也想不通老师为什么给我如此恩赐,很多时候,我是被人遗忘的孩子。我不动声色地在心底激动,依旧一脸默然。
燕子的衣服就像她的成绩一样出众,她每天都会换一套衣服,在我眼中绚若云彩。因为相貌和成绩,燕子成为班上男生议论的焦点。听说她的家境很好,父母都上过大学,住在离学校不远的漂亮小区。
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,我开始偷偷地跟踪燕子。我走在她的后面,隔着很远的距离看着燕子和别的女生有说有笑,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心中激起,一圈圈荡漾开去。
从那以后,跟踪燕子成了我的秘密与快乐,偷偷地注视着燕子的背影,就像胆怯的小偷,直到燕子的身影飘进那个富丽堂皇的小区,我才转回身,向家的方向跑去,回到胡同深处我那个一贫如洗的家。
那样的年龄那样的我,害怕别人发现我喜欢燕子的秘密。我只是个让大家忘记存在的差生,根本配不上燕子的美丽优秀与富有的家境。
看课外书的时候,我喜欢把优美的句子记在笔记里,偶尔,我也仿写一些东西。不是日记,只是一些胡乱编的故事。当上课无聊的时候,偷偷地拿出来自我陶醉。
一天数学课,当我又一次沉迷于自己的文字时,燕子突然悄悄地问我:“可以给我看看吗?”她的声音很小很温柔,如天籁般飘进我的耳朵。我慌张地抬起头,燕子正满怀期待地看着我。四目相撞的一刹那,我的脸莫名其妙地发烧了。我低着头把本子递给她——在燕子这样的声音和目光里,我无法拒绝。
整整一节课,燕子都在看我写的东西。那是她第一次没有听老师的讲课。放学时,燕子对我说:“写得真好。”她的目光里流露出来的真诚,让我完全相信她的赞美。接着,燕子问我,可不可以借给她回家看,还说她让我到她家去——她有很多书,让我自己选,借给我作为交换条件。我低着头答应了,心里却激动得颤抖。能和燕子一起回家,那是一个我不敢企及的梦想。
兴奋与喜悦中,我和燕子沿着回家的路向前,我突然想,如果燕子的家在无尽的远方多好,那样我就可以永远陪她这样走下去,尽管我知道善良的燕子此刻的心是无瑕的。但又想,如果燕子发现我一直跟踪她和自作多情的秘密后,会不会鄙视我呢?只在一瞬间,我又开始自卑自责起来。
宽敞的客厅,红艳的地毯,明亮的落地玻璃窗。燕子家四室两厅的房子有我难以想象的华丽。我换了鞋在门口止步不前,感觉自己无比渺小与肮脏。
在燕子高高的书架前,我看得眼花缭乱,却没有抽出一本。我害怕那些精美的书籍会被我脏兮兮的手玷污。只坐了一会儿,我坚持要离开。燕子从书架上抽出一本《全唐诗》递给我,并说从我的文章里知道我一定喜欢唐诗,所以把这本书送给我。
我站在那里,不敢接,燕子不由分说地将它塞到我的手里,我碰到了燕子的手,冰凉的手,光滑如玉,柔软如绸。我激动得几乎晕眩,说了声“谢谢,我走了”,转身就咚咚地跑下楼,只为掩盖我的尴尬。
在楼下,我抬头望了一下燕子家的位置。没有想到燕子也在阳台上看着我,向我轻轻摆手。我把被她刚才抓过的左手举过头顶,轻轻地向她挥动。“你的文章写得很好,我喜欢!”她在楼上大声对我说。我将拿书的右手举起来,向着她猛然划过一道弧线,大声回答“我知道了”,转身走出了小区。
抬头看见深秋高远的天空无比清澈,世界开始明朗起来。
从那以后,我虽然还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孩子,却不再把家里的不快带到学习和与同学的相处中去。终于明白,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。有些事情,我可以做得让燕子欣赏。
我开始试着听课。偶尔,我的眼睛从黑板上移下来,看到燕子明亮纯情的眸子。她投给我一个浅浅的微笑,融化一切阴霾。
我的成绩开始好转。后来,我考上了市里的省重点高中。而燕子去了成都的一所重点高中。从此再无联系。
去年9月,拿到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我站在燕子家的楼下徘徊了很久,虽然知道他们全家早已搬走。但很想告诉燕子,当年,你一个无意的举动,改变了我的一生。
回到家,翻出那本珍藏在箱底的《全唐诗》,随手打开,居然是李商隐的那句“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”。我努力地在记忆深处寻觅燕子的形象,但聚集在眼前的只有一个依稀的倩影。隔了些岁月,少年时代曾经精心收藏的心动故事已经渐渐模糊,遗留在心中的只有慢慢升起的淡淡暖意,将全身笼罩。
苏喜国/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