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,我怀揣刚到手的二级厨师证离开家乡来到即墨打工。虽然只是一名抡大勺的厨师,可我对自己相当满意,活得很牛B。小县城毕竟是小县城,虽然餐饮业发达,饭店酒楼比比皆是,但抡大勺的厨师像我这样有二级证的,恐怕不多。何况,本厨师还经常在报纸上发表些饮食美文指点江山,俨然是一代名厨!
我的老板高峰是一个看起来笨手笨脚的中年人,饭店开得不大,管理倒是挺严。生意忙起来时,还常常到厨房指手画脚,牛皮烘烘好像没有他不明白的,很是惹人讨厌。若不是看在他给我的高工资的分上,我早就反过来把他炒了。
可我万没想到,仅是因为有一次我对一道菜制作得稍欠了点儿火候,他竟吹毛求疵,对我唠叨个没完,怀疑我那二级厨师证是不是蒙来的。一怒之下我不顾饭店宾客盈门,当即就摔了大勺:爷不伺候了!
老板可以有老板的威风,我们打工者也有打工者的尊严!
但我盛怒之下的后果便是,这座城市的餐饮业再也没人敢雇用我了。那时候我才知道,这个貌不惊人的高峰居然道行很深、势力很大,居然还是本市餐饮业的协会主席!
半个月之后,我身上的钱已经不多了。我不得不收拾行囊,准备从这座城市滚蛋。我来到即墨火车站附近一家地段不很起眼的酒店,准备最后一次碰碰运气。
我要了一份排骨米饭,一瓶啤酒,还有一份炝土豆丝。不单是为了填饱肚子,因为作为厨师来说,简单的炝土豆丝,火稍大则烂,火微小则生,很能测试出酒店厨师的专业水平。
吃完了饭,我感到心中有了底。见饭店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,我用餐巾擦了擦嘴,大模大样地对服务小姐说:“我没有钱,去告诉你们老板,本顾客是堂堂二级厨师,要在这里‘卖身’!”
过了十几分钟,那服务小姐才出来。小姐端来一盘鱼香肉丝,一盘京爆牛肚,外加两瓶啤酒。小姐说:“我们老板说了,‘卖身’打工可以,但请先生先品评品评这两道菜。”
看来,还要考考我?我暗道有戏,便自负如餐饮大赛上的评委,矜持地挑起几根肉丝,细细品尝。
口中的美味,很快化作我的一个巨大失望。不用尝那京爆牛肚了,单是这道寻常的鱼香肉丝,水平就在我之上!
“味道怎么样?”酒店老板出来,笑吟吟地站到我身旁。霎时,我心冰凉。
没想到这家酒店的老板,居然也是高峰!
我不想继续受高峰的羞辱,掏出身上最后一张百元大钞,看也不看高峰,先发制人招呼服务小姐道:“小姐,埋单!”
高峰苦笑着向服务小姐摆摆手,拉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,并讨好似的给我倒上一杯啤酒:“行了行了!算我怕你了!‘一代名厨’,我亲自做两道菜向你道歉,你还不算完?”
我简直大吃一惊,原来,这个在我眼里只会指手画脚的笨蛋,居然还有这一手!见我还不信,高峰随意地掏出一个小本本:“不信?我也是二级呢!我说兄弟,不会再说我‘吹毛求疵’了吧?五年前,我也和你一样,掌勺炒菜,给人打工。可是从打工的第一天起,我就把自己当成了老板,我自己的老板,我是在为自己打工。那时我就想,那个雇用我的家伙除了投资外,还要经营,要管理,要竞争,要‘指手画脚’,他又何尝不是在打工?所以啊,无论当老板,还是给别人打工,实际上都是一码事儿,都是在给自己当老板,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?”
于是,我就在高峰新盘下的那家酒店又抡了五年大勺。那五年我虽然是一名掌勺的大厨,可我觉得自己更是一名愉快工作的“老板”,自己的老板。
是啊,只要工作,我们谁不是为他人服务的打工者,谁又不是为自己打工的老板呢。
选自《大河报》李金锋/荐